“好名字!一听就是个清幽雅致的好所在!你若喜欢竹子,我这里也有!”林太太顺着话头,又笑道,
“婶娘这里园子虽小,倒也有几处可看的景儿,后头小园子里也移栽了些江南的竹子,还有些应季的花儿。等明儿天好,婶娘带你逛逛去。对了,你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吃的点心?”
“婶娘府里有个做苏式点心的妈妈,那枣泥山药糕、梅花糕、定胜糕做得还算地道,回头让她做了给你尝尝鲜儿。”
西门大官人冷眼旁观,一旁看着心中点头,果然不只是床榻风骚的妇人,三品诰命京城交际没有白身,着实也有手段。
见气氛回暖,他这才笑着插了一句:“太太说的是!林姑娘只管安心住下。若想吃些南边稀罕的时鲜,比如鲥鱼、刀鱼什么的,也只管开口,我让铺子里的伙计快马加鞭去办!”
黛玉感受着林太太怀抱的温暖和话语中的真诚,又看着眼前地道的家乡菜肴,心中那份初来乍到的拘谨和悲伤,竟真的被这扑面而来的宗族“亲情”冲淡了些许。她轻轻点了点头,对着林太太露出一丝极淡、却真心的浅笑:“多谢……婶娘费心。”
林如海看着女儿脸上那难得一见的、带着暖意的笑容,再看看林太太那热络周到的模样,心中大石落地。这王招宣府,或许真能成为玉儿在京中一处难得的、能让她略展愁眉的港湾。
他整了整官袍袖口,转向林太太,那清俊儒雅的脸上,此刻却浸满了为人父的深切无奈与近乎恳切的托付之意,声音沉缓而郑重:
“夫人有所不知。下官这苦命的孩儿,自幼便失了慈亲……”他眼中掠过深沉的哀伤,声音低沉了几分,“拙荆贾氏去得早,撇下玉儿孤弱一人。下官身受皇恩,忝为朝廷命官,巡盐之责繁巨,常奔波于两淮与京师之间,夙夜匪懈,实在分身乏术,于闺阁教养之事,难以周全照料。”
他长叹一声,带着深深的无力,“无奈之下,只得将玉儿托付于她外祖母——荣国府老太君膝下教养。老太君自是极疼她的,视若珍宝。只是……荣府毕竟是簪缨世族,国公门第,人口浩繁,事务冗杂。玉儿这孩子,心思细敏,素体孱弱,在那喧嚣之地,总恐她难得清净,未能畅怀舒心。”
他抬起恳切的目光,望向林太太,言语间刻意流露出对同宗长辈的信任与天然的亲近:
“今日得见夫人,才知京中尚有我九牧林氏同宗血脉,且夫人气度清华,持家有道,门庭清雅高致,更胜别处。下官斗胆,日后公务之余,或携玉儿常来府上拜望叨扰,一则让她多亲近夫人这等知书达理、气韵相投的尊长,得聆教诲;二则贵府中清幽雅致,花木怡情,也便于她静养散心,或可稍解郁结。只恐……搅扰了夫人清静。”
林太太一听此言,心花怒放,如同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正砸在怀里!攀附上这位手握盐课实权的林御史,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机缘!她立刻离座起身,脸上那份惊喜与热络,几乎要满溢出来:
“哎呀呀!林御史这话可真是折煞妾身了!何来‘叨扰’、‘搅扰’之说?御史大人这般体己话儿,肯说与妾身,便是真真拿妾身当自家人看待了!”
她快步走到林如海父女近前,先无比慈爱地抚了抚黛玉柔顺的发顶,仿佛那是稀世珍宝,才转而对林如海,眼神恳切得能滴出水来:
“玉儿这般灵秀通透、我见犹怜的模样,妾身一见便爱到了心坎儿里!她幼失慈母,您又为朝廷重务所羁,这其中的苦楚艰难,妾身虽未能亲历,却也感同身受!”
她轻轻执起黛玉微凉的小手:
“荣国府老太君固然是骨肉至亲,但咱们既是同宗同源,这血脉相连的情分,自然也不比寻常浅显!您和玉儿肯常来走动,那是看得起妾身这寒舍,给这招宣府添了书香贵气,妾身是求之不得!莫说是常来,便是让玉儿在妾身这里长住些时日,妾身也定当竭尽全力,待她如同亲生骨肉一般,务必让她如同在自家一般自在舒心!”
“府中虽比不得荣国府上清贵,但一应起居用度,定当精心,断不会委屈了玉儿。妾身也正好与玉儿作伴,说说诗书,赏赏园子里的花木,定让她住得舒心畅意,只当是回自家姑母处散淡数日便好。
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既表达了对黛玉的怜爱,又强调了同宗情谊的珍贵,更将林如海父女的到访视为府上的荣光,姿态放得极低,热忱之意溢于言表。
林如海见她如此真诚恳切,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,脸上露出释然与感激的笑容:“夫人如此盛情,下官感激不尽!”
酒席已毕,残羹撤下,丫鬟奉上香茗。林太太便亲热地挽了黛玉的手,那笑容慈和得能滴出蜜来:“我的玉儿,天色已晚,路上颠簸,何苦再折腾回那官院里去?今日就在婶娘这里歇下。后头厢房早就收拾得妥妥帖帖,都是新的被褥床褥,包管你睡得安稳。”
黛玉抬眼望向父亲,眼中带着询问。林如海看着女儿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、因适才温情而生的淡淡暖意,又见林太太情真意切,心中虽仍有思量,但为女儿计,便也颔首应允:“既蒙夫人盛情,玉儿便叨扰一晚。只是要劳烦夫人费心照拂了。”
“御史大人这话才叫见外!玉儿在我这里,就跟自家姑娘一样,何来费心之说?”林太太喜笑颜开,忙不迭地吩咐丫鬟婆子去准备不提。
林如海又略坐片刻,叮嘱了黛玉几句“谨守规矩”、“莫要顽皮”等语,便起身告辞。西门庆自然殷勤相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