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说完,王夫人早冷笑打断:“我说的读书是让他进官圈!读书能和官圈一样?蠢材才信那些虚文!”
“我王贾两家,世代簪缨,给宝玉弄个官还不容易?花些银子打点,让他跟着大哥哥去武官营,手握些兵权实权才是正途。”
“读那么多书又有何用?能当饭吃还是能挡刀枪?不过养出一群书呆子,白白便宜了外人!”她说着,眼角斜睨远处林黛玉,恨意如滔天。
二人话音虽低,却叫远远跟在后头的薛宝钗听了个影影绰绰。
宝钗本是个心思缜密的,只隔着十来步,装作赏花,实则耳听八方。王夫人的话虽不甚清楚,但那一腔怨毒,却似寒风刺骨,直透心扉。
宝钗暗忖:“姨妈这恨意,分明是从林姑娘母亲处移来的,如今全倾在她身上了,不知姨妈为何这么恨贾敏,恍若深宅妇人熬了半辈子的酸醋发了酵,化为毒,一股脑倾倒在那林姑娘身上。”
一念及此,宝钗背脊生凉,恍然惊觉——自己投靠贾府,表面是亲戚情分,可原是要做王夫人手上一把刀!园中花香柳软,宝钗却觉得脚下石径冷硬如铁,一时竟挪不动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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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西门大官人这一路紧赶慢赶,带着玳安跨马扬鞭,好容易捱了半日光景,远远地,那京城巍峨的影子便撞入眼帘。
但见那城墙高耸,直插云霄,黑压压一片,绵延开去,竟似一条盘踞的乌龙,不见首尾。
城楼子上的琉璃瓦,映着日头,金灿灿晃人眼目,端的是一派“天子脚下,帝王根基”的气象!
城门洞开,车马人流,如同开了闸的浑水,乌泱泱涌进涌出,喧腾得能把人耳朵吵聋。
进了京城街市两旁,店铺鳞次栉比,幌子招摇,金银铺子亮得晃眼,绸缎庄里花色撩人,酒楼饭庄更是人声鼎沸,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。这京城的繁华热闹,真个是泼天的富贵!
可想到金兵南下,这里将是如何凄惶光景!
大官人骑在马上,记挂着正事,按捺下心潮,拨转马头,径往那京城内团练保甲的校场寻去。到了地头,勒马一瞧,嗬!场子倒是阔大,尘土飞扬。
只见里面一伙军汉,穿着半新不旧的号坎,正吆五喝六地耍弄棍棒,演练马术。
乍一看,倒也齐整,棍棒舞得呼呼生风,马匹跑得蹄声如雷,比起清河县那三五个歪瓜裂枣、破落户凑数的土兵,强了不知多少倍,总算有了几分“官军”的模样。
可细看之下,便瞧出些门道。只见那些操练的军汉,虽然手脚麻利,动作也熟,但一个个眼神飘忽,眉宇间全无半分沙场征战的杀伐之气,倒透着一股子油滑惫懒。
更扎眼的是,好些人撸起袖子擦汗,或是敞着怀歇息时,露出的胳膊、胸膛上,赫然刺着青!
不是张牙舞爪的过肩龙,便是狰狞的夜叉鬼,还有些花团锦簇的不知名图样,花花绿绿,盘踞在皮肉之上。
倒活脱脱像是清河县里,他西门大官人手下那些个每日里在街面上逞凶斗狠、收保护费、看场子的“帮闲”、“泼皮”的集合!只不过,眼前这些“泼皮”,操练得更整齐些,号坎穿得更光鲜些罢了。
西门庆骑在马上,嘴角不由得扯出一丝冷笑,心中已然雪亮:“武松说的果然不错,是个明白人!说什么‘兵痞窝’,真真半点不差!
这京城团练保甲,原来不过如此。看着威风,骨子里尽是些刺龙画虎、欺软怕硬的货色。这等‘精兵’,打劫打劫还行平头百姓还行,真遇上硬茬子,怕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?”
西门庆正冷眼打量着校场上那群“训练有素的泼皮”,琢磨着如何探个虚实,忽然眼神一凝!
只见校场边上,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两个穿着低级武官服色的人点头哈腰,那谄媚劲儿,隔着老远都闻得着骚气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