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高卿,你来看,”官家头也没回,唤了一声侍立一旁、揣着手赔笑的高俅,“此石气象如何?”
高俅忙不迭凑上前,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,脸上堆砌着十二万分的惊喜与赞叹,嗓门拔得老高:
“哎哟,我的万岁爷!这……这简直是天降祥瑞,地涌奇珍啊!您瞧瞧这孔窍,生得多有章法!这气势,端的磅礴!”
“臣在东京城活了半辈子,就没见过第二块能及得上它万一的!好!好!好!真正是块通灵宝玉,合该摆在万岁爷的艮岳里,受日月精华,镇我大宋气运!”
他唾沫星子横飞,一连串的“好”字蹦出来,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马屁词汇都堆砌上去。
官家嘴角微翘,显然受用,但眼神依旧粘在石头上,又转向阶下恭立的蔡京:“蔡卿,你是懂画的,于这‘石’道,亦是行家。你且说说,此石可入得眼?”
太师蔡京身着簇新的绛紫仙鹤补服,腰束玉带,恭敬地垂手侍立。他虽已年过花甲,保养得却极好,面皮白净,只一双老眼精光内敛,如同深潭。
他在一旁早已将这石头上下打量了无数遍,心中早有腹稿。他趋前两步,姿态比高俅优雅得多,但那份谄媚却藏在更深的文辞锦绣里:
“回禀官家,此石真乃造化神秀,鬼斧天成!观其势,如太华千仞,孤峰插云。品其韵,似米家云山,水墨氤氲。孔窍勾连,暗合阴阳八卦。”
“纹理盘曲,隐现龙章凤篆。置于御苑,非止增色,实乃聚天地之灵气,彰圣朝之祯祥!臣观此石,心神俱醉,恍若置身蓬壶仙境矣!”
他一番话引经据典,说得天花乱坠,将那石头捧到了天上。
官家听得龙颜大悦,抚掌轻笑:“蔡卿果然法眼如炬,点石成金。”
他复又看向石头,仿佛不经意地问道:“此等灵物,不知是何方水土所育?又是何人如此有心,解朕之癖,千里迢迢送到御前?”
侍立在官家身侧的大珰梁师成,一直眼观鼻、鼻观心,此刻恰到好处地微微躬身,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:
“启禀万岁爷,此石名唤‘神霄玉宇’,出自太湖三万顷碧波深处,采掘运送,耗费了无数人力心血。进献此宝者,乃是新晋京营节度使——王子腾,王大人。”
一旁高俅,一听“王子腾”三个字,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脖子!
这厮如今横行无忌,四处不给自己颜面不提,外甥薛蟠才打过自己儿子。自己竟然还给他抬轿子。
高球方才那番唾沫星子乱溅、舌底生莲的奉承话,此刻倒似烧红的铁蒺藜,硬生生杵在嗓子眼儿里!
咽又咽不下,吐又吐不出,噎得他面皮紫涨,喉头咕噜作响,活脱脱生吞了一大口馊腐的隔夜饭,又似喉头塞着个粪橛子!
他脖项一缩,王八似的恨不能将自家那舌头嚼碎了,囫囵咽回肚肠里去。
阶下的蔡京,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,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了然的弧度。
他微微颔首,仿佛梁师成的话只是印证了他早已知道的事实,平静地接话道:“正是。王大人忠君体国,实心用事。京营在他治下,气象一新。”
“此次觅得此等奇石献于御前,更是其拳拳忠敬之心,天地可鉴!”他语气平稳,听不出丝毫波澜。
“王子腾?”官家闻言,终于将目光从奇石上移开,落在梁师成脸上,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,“又是他?前番京营整饬得力,朕记得也是他。如今又献此奇石……此子,倒是个有心的。”
梁师成连忙附和:“正是!王大人忠君体国,实心用事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