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厅众人被他这忽而狂喜、忽而大悲的癫狂模样弄得目瞪口呆,完全摸不着头脑。
方才还被骂得狗血淋头,此刻竟有人能得米颠如此失态的激赏?
虽然后面又痛骂笔法稚嫩、惋惜无色彩,但谁都听得出,这痛骂惋惜背后,是何等高的评价!
“这画!这《江山落日图》!是谁的?!主家何在?!快说!快说!”
厅堂犄角旮旯里,一个穿着半旧青布衫的文士,原本缩着不显山不露水,此刻慢悠悠站了起来。
这人约莫三十出头,脸皮清瘦,蓄着三缕稀不楞登的短须,一双眼睛倒是贼亮,骨碌碌转着,藏着股子不易察觉的精明劲儿。
他整了整其实也没甚褶皱的衣襟,对着米芾的方向,腰弯得恰到好处,不卑不亢地唱了个喏:
“回米博士的话,下官校书郎王黼。这画……是下官的。”
“王黼?”米芾刀子似的眼光,上上下下把王黼刮了个遍,像是要刮下他三层皮来,“这画……难不成是你画的?!”
那语气,急切里透着十二万分的不信。
王黼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谦逊与坦然,摇头道:
“博士谬赞,下官愧不敢当。此画并非下官手笔。乃是前些时日,于城西一间不起眼的小当铺中偶然觅得。”
“下官虽才疏学浅,却也略通笔墨之道,一见此画气象,便知绝非凡品,恐是前朝哪位隐逸高士遗作。恰逢今日博士法眼在此,斗胆呈上,请博士和官家品鉴。”
米芾听罢,灼灼的目光在王黼脸上停留片刻,又落回那幅令他又爱又恨的《江山落日图》上。
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脸上的癫狂与痛惜稍敛,点了点头,语气竟缓和了许多,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:
“嗯……王校书……你倒是个有眼力的!此画虽笔力未足,设色全无,然其胸中丘壑,笔下云烟,尤其这落日神韵,已得造化真意!假以时日,此画作者必成一代巨擘!你能识得此画不凡,这份心思与眼力,便强过这满堂附庸风雅之辈百倍!”
他毫不客气地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面红耳赤的权贵们!
米芾捋了捋胡子,郑重道:
“此画,老夫定会亲自呈送官家御览!王校书,你献画有功,老夫自当在官家面前,替你美言几句!”
王黼闻言,眼中精光一闪而逝,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涕零之色,深深一揖到地:
“下官王黼,叩谢博士提携大恩!”
厅堂内死寂被打破,嗡地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。众人看向王黼的眼神复杂无比,有震惊,有嫉妒。
米芾郑重承诺会将画献于官家并替王黼美言后,厅堂内气氛稍缓。
王黼躬身谢恩,正欲退下,却听米芾又开了口,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、近乎恳求的急切:
“王校书……”米芾目光依旧黏在那幅《江山落日图》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边缘,“此画待官家御览鉴赏之后,若官家无意珍藏,可否割爱让与老夫?老夫愿倾囊相购!金银珠玉、古玩珍奇,你只管开口!绝无二话!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