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了院门,是个小巧的前院。青石板铺地,墙角几丛修竹,一架紫藤正开得泼辣,垂下串串紫色的花穗。
丫鬟并不往后引,只带着二人进了前院靠东的一间宽敞厢房。房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,一应桌椅床帐俱全,窗明几净,还隐隐透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香。
小厮帮着玳安把西门庆安置在里间一张雕花大床上。西门庆一挨着枕头,便鼾声大作,如闷雷一般。
丫鬟立在帘外,隔着珠帘对玳安福了一福,声音依旧清脆,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规矩:“这位小哥,此处便是前院厢房,最是清净,正好给大官人歇息醒酒。只是有一样,”
她顿了顿,压低了些声音,“这后院乃是小姐并家中女眷起居之所,内外有别,多有不便。还请小哥与大官人就在此间歇息,醒了也莫要随意走动。待大官人酒醒,我家小姐自会遣人来请,尚有要事相商。”
玳安何等机灵,一听便明白这是规矩,也是防备。他连忙堆起笑脸,躬身应道:“姐姐放心!小的省得!大爹醉成这样,没几个时辰怕是醒转不来。小的就在这外间守着,寸步不离,绝不敢乱走一步,冲撞了贵人!只待大官人醒了,全凭小姐吩咐便是!”
他嘴里说得恭敬,心里却如明镜一般:这“要事相商”,只怕比那醒酒的酸汤还醉人哩!还什么内眷不能入内,怕到时候你这小丫头都得进去顶替你小姐一把,推上一推。
丫鬟见玳安识趣,微微颔首,不再多言,转身便悄然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一时间,厢房里只剩下震天响的鼾声和玳安自己。他走到外间,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了,侧耳听听里间西门庆那毫无章法的呼噜,又望望窗外那被高墙隔断的天空,只觉得这院子虽好,却像一口精致的笼子。
他咂咂嘴,回味着李师师的名头,又想起那丫鬟水灵的模样,只盘算着:这趟“醒酒”,不知要醒出什么花样来?想着想着自己也在一旁地上,就这么睡着了。
且说大内紫宸殿后一处精舍,香烟缭绕,瑞霭氤氲。官家着杏黄道袍,趺坐于云床之上,双目微阖,似在神游太虚。
那“通真达灵先生”林灵素,手持玉麈,侍立一旁,正低声讲解着《黄庭经》中玄奥。
官家时而颔首,口中念念有词,一派潜心向道的模样。
少顷,林灵素见官家似有所悟,便稽首告退:“陛下道心精微,已通玄妙,贫道不敢再扰清修,暂且告退。”
官家眼皮也未抬,只从鼻中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应允。林灵素躬着身子,倒退着出了精舍。
几乎在林灵素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同时,梁师成便像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。
他趋步至云床前,深深一躬,声音又尖又细,却带着十二分的恭敬:
“官家,米元章、蔡太师、高俅、朱勔几位相公,还有翰林图画院的几位博士,都在集英殿外鹄立恭候多时了。”
“今年费尽心力搜罗的字画,已尽数铺排陈设于睿思殿内,珠光宝气,满室生辉,单等官家圣目亲览,法眼品评高下,金口玉言点出今年的‘字状元’、‘画状元’魁首呢。”
官家这才缓缓睁开眼,眸子里却无半分修道时的清静,反而掠过一丝玩味。他并未立刻起身去看画,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闲事,随意问道:
“朕听闻,昨日那米癫子,又请了……嗯……那李行首,去献艺了?”“献艺”二字,在他舌尖上滚了一滚,带着点说不出的滋味。
梁师成那颗七窍玲珑心早滚了几滚,肚里雪亮:官家问的哪是米芾,分明是那勾得东京城多少王孙贵胄魂儿都飞了的冠绝京华的李师师。
他老脸上立刻堆起能榨出蜜汁来的谄媚笑,虾米腰弯得更低,细声应道:“回官家,千真万确有此事。米博士素来自命风雅,最爱美人唱和,李行首歌喉清越,冠绝教坊,自然被请了去。”
他把得到的情报细细说了一遍,眼珠子在官家脸上溜了一圈,略一犹豫,觑着官家眉梢眼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兴味,小心翼翼道:
“只是…奴婢愚钝…官家圣心若是对那李师师存了几分抬举之意,何须如此周折?只消亮明九五之尊的身份,莫说她一个行首,便是九天仙娥,也定是……也定是…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