批判之声如潮水般涌向那幅素描,仿佛它是一件需要被立刻焚毁的妖物。
而在这片群情激奋的声浪中,真正的风暴中心——太师蔡京——泥胎也似的,稳稳戳在何执中身后半步之地。
脸上兀自挂着那副温吞水似的笑,眼皮子耷拉着,仿佛庙里的菩萨,不闻窗外事。
他眼角的余光,极其隐晦地扫过前方慷慨激昂、仿佛在为道统存亡而战的何执中。
又掠过御座上依旧闭目呆坐、仿佛神游天外的官家,最后落在那幅引发滔天争议的素描之上。
一丝难以察觉的、若有所思的光芒,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逝。
何执中这厮,今日怎地这般猴急?反常的、急不可耐的率先跳出来……究竟是真的被那素描的“邪道”所激怒,急于维护“道统”?
只怕……是这潭水底下,另有鱼虾在蠢蠢欲动,想借这画由头,搅弄些自家也未可知的风雨罢?
蔡太师眼角余光又在那平日对自己躬腰塌背、比家奴还驯顺的宰相身上刮了一刀。
心头冷笑:
“市井有言:狗儿跳上灶,必是馋肉了!”
嗬!
看来这位跟在自己身后“一步一躬”“老成持重”的宰相相公,终究是肚里的馋虫拱了心,按捺不住,要伸爪子探探锅里的油温了……
蠢蠢欲动啊.
蔡太师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,便又深了一分,更显得莫测高深。
他依旧金口不开,只如一个冷眼看戏的老汉,袖着手,觑着这满朝文武为了一幅画儿,搅起的这锅浑汤浊水。
真正的乾坤定夺,何曾系于臣子们的唇枪舌剑?不过只在御座之上,那位沉默帝王的一念之间罢了。
殿内,讨伐之声愈演愈烈,几成燎原之势,一边倒的定论:
这圣断‘只此青绿’的‘千里江山落日图’必将成为画中状元!
大珰梁师成只垂手侍立,眼观鼻,鼻观心,泥塑木雕一般,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干。
接着。
殿内沸反盈天的讨伐声浪,被一声极轻微、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鼻音“嗯?”骤然压了下去。
只见御座之上,那位一直恍若神游物外的官家,终于缓缓掀开了眼皮。
那双眸子,初时还有些浑浊,仿佛蒙着一层隔世的追忆,待到完全睁开,便透出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与疲惫,目光淡淡地扫过殿中诸臣,停在何执中身上:“有结果了?”
宰相何执中如同得了圣旨纶音,腰杆子瞬间挺得笔直,一个箭步抢到最前,脸上堆满了如释重负又邀功请赏的笑意,声音洪亮得几乎能掀翻殿瓦: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