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软布附于活体之上,或绷紧如鼓面,或堆迭如云絮,或垂坠如飞瀑……千般皱,万种态,看似在布,实则根子全在底下那看不见的骨肉撑持、气血流转!”
他重重一叹:“我如今这素描功夫,火候尚浅!画那静物死物,或可勉强肖似。但要透过这层层布料,”
他指了指李师师汗湿的衣衫,“精准捕捉其下支撑的肩峰如何顶起,脊沟如何陷落,肋骨的弧线如何牵引布纹走向……如何饱满如何丰腴,都是难上加难!”
他摇头,神色无比郑重:“实是力有未逮,画技粗疏!若强行为之,画出的必是僵直木偶披着死布,徒惹行首笑话,更辱没了行首这活色生香的真态!此乃技不如人之憾,绝非心存邪念!”
月色如练,泼洒在李师师精致的小院中,也映照着她方才因惊疑而微微涨红的绝色芙蓉素面。
她方才心头兀自突突乱跳,怒气密布,一双剪水秋瞳紧紧锁住眼前这位大官人,但见其神色端凝,眉宇间不见惯常的浮浪,反透着一股子少有的郑重。
见他目光不闪不避,落在自己脸上,竟似有几分坦荡。
李师师胸中那股无名业火,本是腾腾烧着,被他这认真模样一撞,竟似滚汤泼雪,嗤啦一声,焰头便矮了下去。
她暗自啐了一口,心道:“莫非是我误会了他?”
李师师面上渐渐和缓下来,只拿眼风儿在他脸上刮了两遍,那点怒气终是随着吐纳,丝丝缕缕化在了凉浸浸的夜气里:“这大官人……此刻倒不像扯谎!”
却见面前这俊朗邪气男子又笑道:“无论如何,承蒙李行首容留一晚,这样如何?为表谢忱,在下先为行首画一幅头像小像。若行首瞧着在下这手笔……”
“还堪入目,觉得在下尚可托付一二,那余下的事体,咱们再徐徐图之,从长计议,如何?”
他话锋一转,顿了顿:“等在下回去再磨炼些时日,画技精进了,再来为行首画一幅‘全身穿着齐整’的富贵图!全凭行首心意定夺。”
李师师听着,长睫微垂,心思在肚肠里打了几个转儿。画个头像,倒也无甚大碍,权当探探他的虚实。
再者,他话说到这份上,姿态放得低,又许了后续,倒显出几分诚意。
她玉颈微动,螓首轻点,朱唇吐出一个“好”字,声音如珠落玉盘:“随奴家屋里坐吧,也好掌灯细看。”
“哎,李行首且慢!”西门大官人却不挪步,反而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冰魄,又环视这月光浸润的庭院,笑道:
“李行首此言差矣!如此天赐的良辰美景,月华如水,正衬得行首这绝代风华,增了十二分颜色!”
“若拘在屋里,点那昏黄油灯,岂不暴殄天物,辜负了老天爷这番美意?若行首信得过在下这点微末本事,”
他侧身一指,指向花架旁月光最盛、花影婆娑的一角,“不如就借此地?此地月色最足,花气袭人,最能衬出行首这倾国倾城的神韵来!”
李师师顺着他的指尖望去,果见那处月光如水银泻地,花影横斜,清幽别致。
她略一沉吟,想着院中开阔,丫鬟家丁就在近旁,谅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事体,便又轻轻一点头,算是应允:“……也罢,便依大官人。”
大官人见她应下,眼中喜色一闪:“行首稍待片刻,在下这就去取来炭笔纸张。”说着便要转身。
“些许小事,何劳大官人亲往?”李师师柔声道,随即转向远处侍立一旁的丫鬟高声喊道。
大官人忙接口:“我那炭笔收在专用的匣子里,问我小厮玳安拿便是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