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妙目流转,瞥了一眼那空白的画幅,又悠悠补了一句:“常言道得好啊——‘无针不引线,无根怎生莲’?大官人这笔墨里的‘根底’,想必是深得很哩!”
她说完,款款起身,对着大官人盈盈一福,那腰肢儿软得似三月杨柳:
“师师早先言语无状,多有冲撞,还望大官人海涵则个,莫要计较奴家这妇道人家的短浅见识。”
李师师螓首微垂,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方才,低低道:“今日……天色已晚。大官人若不弃,能否多盘桓几日?将这画……补全了才好。”
话一出口,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被画身子的模样:身上仅着那件绣着并蒂莲的茜色抹胸,薄如蝉翼的轻纱随意披覆在肩臂,勾勒出曼妙的曲线。
而方才为了作画,更是斜倚在软榻上,摆出那等慵懒无措的姿态……这念头一起,心尖儿便像是被羽毛狠狠搔了一下,又是一阵羞意翻涌,脸颊上刚褪下的红晕“腾”地一下又烧了起来,连带着耳根都滚烫。
西门大官人闻言,却摇了摇头:“师师姑娘美意,在下心领。只是……清河家中尚有堆积如山的庶务亟待处置,商号、田庄,桩桩件件都离不得人。此番已是耽搁,明日一早,无论如何也需启程了。”
“明日就走?!”李师师心中猛地一沉,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,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被浇熄大半。画未完成,人却要走,这……这岂不是前功尽弃?
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——“噹!噹!噹——!”
一阵急促、肃杀、穿透力极强的金锣声骤然撕裂了院外静谧的夜空!
紧接着,便是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伴随着兵甲碰撞的冰冷铿锵,以及威严的呼喝:“京城戒严!净街封道!所有人等,即刻归家,不得外出!违令者,斩——!”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惊雷炸响!李师师与大官人俱是一愣,方才的旖旎与争持瞬间被这肃杀之气冲得无影无踪,两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。
“蹬蹬蹬……”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,方才贴身丫鬟小桃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,脸上带着惊惶:
“小姐!不好了!外面、外面不知出了什么天大的事!大批官兵上街了,说是奉旨戒严,即刻封了所有城门,严禁任何人出入!街面上乱哄哄的,都吓坏了!”
戒严?封城?禁止出入?
李师师与大官人再次面面相觑,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大官人脸上满是错愕与一丝凝重,显然这变故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。
而李师师,在最初的惊悸过后,看着大官人那副计划被打断、无可奈何的神情,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心间。
“噗嗤……”她再也忍不住,纤手掩住樱唇,一声极轻、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又夹杂着小小狡黠的笑声,如同玉珠落盘,清脆地逸了出来。
眼波流转,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失落?分明是水光潋滟,盛满了天意弄人却又正中下怀的盈盈笑意。
她抬眸,眼睫扑闪,带着一丝娇憨又促狭的意味,望向兀自愣神的大官人,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轻松与一点点得意:“看来呀……大官人明日,怕是……走不了了呢。”
这里暧昧暗升,皇宫内一片压抑。
寝殿内龙涎香混着药石苦味,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
龙床之上,官家赵佶仰面躺着,往日风流倜傥的天子仪容荡然无存。
只见他额上至颅顶,竟被层层迭迭的白练裹缠,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和失了血色的薄唇,远远望去,倒像个刚被裹好的硕大粽子。
数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跪了一地,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,大气不敢出。殿内只闻得官家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,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