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因为人数太多,官差一抓便是牢房都关不下,再加上也不来街市祸害,官府便从不管这里,十天半个月也不见进去溜达一回!”
“一来地方太偏太破,油水刮不出二两;二来里头亡命徒多,真逼急了抱成团,闹将起来,谁脸上都不好看!索性当它是个大号茅坑,只要臭气别漫出来熏着贵人,就由着它烂在墙根儿底下!”
他话音刚落,旁边一个矮胖、脸上带块青记的汉子生怕好处被独吞,急忙抢过话头,唾沫星子横飞:
“黄三哥说的是!还有那坊巷!听着名儿像个正经去处?呸!大官人您可别被名儿骗了!这地界儿,就藏在南城那片看着规规矩矩的民宅胡同深处!明面上家家户户关门闭户,安分守己,实则…嘿嘿!”
胖子压低声音,带着点神秘,“十家里头有七八家是做‘鬼市’买卖的!什么叫鬼市?就是专在半夜三更开张,卖的全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儿!偷来的官库丝绸、坟里刨出的明器、大户人家走失的丫头小子、甚至…刚咽气儿还没凉透的‘肉参’!”
“买主卖主都罩着斗篷,点着豆大的鬼火灯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天亮鸡叫就散,比鬼还快!官府不是不知道,可一来难抓现行,二来这地界牵涉的…水深着呢!”
“不少档子都有地面上有头脸的‘坐地虎’照应,官差进去也常是‘猫捉耗子——装装样子’,谁肯真下死力气捅这马蜂窝?睁只眼闭只眼,大家落个清净!”
第三个帮闲是个脸色蜡黄、眼珠子滴溜乱转的中年人,见两人说完,赶紧接上,声音尖细:“二位哥哥说的都是地上的腌臜,小的再给大官人添个地下的!——无忧洞!”
“这名儿听着喜庆吧?可这是咱京城地底下,四通八达、能藏千军万马的暗渠阴沟!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臭得能把人熏个跟头!可偏偏啊,成了京城顶顶无法无天的‘无忧国’!”
“里头也是泼皮成群,还窝藏了不少的江洋大盗!还有那些被拐来的妇人、孩子,也常常先塞进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!”
“里头自成世界,泼皮们都有有头目,有规矩,这无忧洞,就是京城肚肠里的一颗毒瘤,谁都晓得,可谁都不敢碰、也不愿碰!由着它在阴沟里烂着、臭着!”
三个帮闲你一言我一语,把个京城光鲜亮丽皮囊下的脓疮烂疤揭了个底朝天。
西门庆听着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那捻着银锭的手指,不知何时停了下来。
三个帮闲正说得口干舌燥,眼巴巴瞅着西门庆手里那锭银子,心里盘算着能分润多少。
西门大官人却似没瞧见他们的馋相,眼皮微撩,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,捻着银锭的手指停住,慢悠悠开口,声音不高,却让三个帮闲心头一凛:
“嗯…这些个腌臜去处,听着倒也有趣。爷再问你们一句,”他顿了顿,眼神陡然锐利了几分,像针尖似的扎人,
“这京城里,哪群泼皮和团练保甲衙门交往更甚些?嗯?”
“交往甚”三个字,西门庆咬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。
三个帮闲互相瞅了一眼,眼神里都透着“果然问到点子上了”的意味,同时又有些紧张。
依旧是那獐头鼠目的瘦子反应最快,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左右飞快瞄了一眼,仿佛怕隔墙有耳,这才凑近半步,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:
“回…回大官人!要论‘交往’之‘甚’,头一份儿…非那边子巷莫属!尤其是巷子深处,有个诨号叫‘癞头三’的泼皮头子!”
“这厮…手底下养着几十号亡命徒,个个都是滚刀肉的泼皮破落户!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几个大赌场,明里暗里的场子,全是这‘癞头三’的人在看!”
他喘了口气,继续道:“这癞头三不过是泼皮头领身份低微,想要走开封府的门路自然是搭不上的,却不知怎地就搭上了团练保甲衙门里几位管事的爷!小的们听说…”
瘦子又凑近了些,几乎要贴到西门庆的袍角:“团练保甲衙门在边子巷那片巡街查夜的兄弟,每月都能从‘癞头三’那儿领一份‘鞋底钱’!逢年过节,更有厚厚的‘冰敬炭敬’孝敬上去!”
旁边那矮胖子也忙不迭地点头附和:“黄三哥说得是!小的也听坊间传言,说那‘癞头三’在团练保甲衙门里认了个干爹,就是那副手史大人,走动得极勤快!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