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后呼啦啦跟进来五六个精壮泼皮,个个眼神凶狠,腰里鼓鼓囊囊,显然是揣着家伙,瞬间把这小小雅间堵得水泄不通,一股子汗臭和戾气弥漫开来。
“哪位财神爷,摆这么大谱儿,点名道姓要见我癞头三?”癞头三大剌剌在西门庆对面一屁股墩下,那条毛腿“哐当”一声直接踹上了旁边的条凳,震得桌上粗瓷茶碗嗡嗡作响。
眼光像钝刀刮着砂轮,带着探底的狐疑,对着大官人来回打量,磨出火花星子。
他身后那几个泼皮,有抱膀子冷笑的,有叉腰挺肚的,眼风都像淬了毒的鱼钩子,死死钩在西门大官人主仆身上,恨不得把那黑纱剐出洞来。
西门大官人隔着那层昏冥黑纱,将癞头三这副滚刀肉似的坐相尽收眼底。
他抱了抱拳,清河县的口音里刻意揉进一股子压不住的恨毒:“三爷!小的…打清河县来!有桩天大的买卖,专程孝敬三爷!”
癞头三那油亮的癞疤脑袋微微一偏,脸上皮笑肉不笑:“哦?清河县?…嘿嘿,你且道来!”
“小的与一人有血海深仇!”西门庆喉头猛地一哽,仿佛强咽下滚油:
“小的乃是清河县张大户的远房侄儿!有个天杀的狗贼,仗着舔官府的腚沟子,使那绝户手段,生生夺了我张家的绸缎铺子根基!害得小的家破人亡,祖宗产业付诸东流!此仇不报,小的九泉之下也无颜见先人!”
他喘了口粗气,像是心头火燎,续道:“近日才得着准信儿!那狗贼有批顶要紧的苏杭细软南货,正从南边旱路往这京城里押运!就在这三五日内!小的…小的势单力薄,恨不能生啖其肉,却…奈何他不得啊!”
大官人说着声音里透着股子绝望的狠劲。
“只闻得三爷您手眼通天,跺跺脚四九城都得颤三颤!麾下兄弟个个是能翻江倒海、扯旗放炮的好汉!小的这才豁出性命,特来拜求三爷!”
西门大官人身子又矮了三分,姿态低到尘埃里,“但求三爷施展雷霆手段,替小的劫了那批货!事成之后,货物全归三爷,小的分文不取!”
“只求断了那狗贼铺子的活水财路,看他栽个大跟头,灰头土脸!小的另备五百两足色雪花纹银,权当给三爷和众位好汉兄弟们买碗断头酒喝!”
最后几字,说得咬牙切齿,恨意滔天。
癞头三静静听着,一只蒲扇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腰间那柄攮子的皮鞘,搓得油光发亮。
那双三角眼,透过沉沉黑纱,像两条冰冷的毒蛇信子,在西门大官人身上反复舔舐、盘绕,似要钻透那层布辨出真伪。
他身后的泼皮们,听得“劫货”、“五百两雪花银”、“断头酒”几个字眼,眼珠子都瞪成了血葫芦,喉咙里“咕噜咕噜”直响,彼此交换的眼色里,贪婪的火苗“噌噌”往上蹿。
“你那仇家…姓甚名谁?是哪条道上的佛爷?”癞头三的声音陡然一沉,像块冰坨子砸下来。
西门大官人藏在黑纱后的嘴角,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笑意,声音却带着刻骨的恨:“此贼…唤作西门庆!清河县里一打听便知,人称‘西门大官人’!”
“嘶——!”“西门庆?!”众泼皮如同被滚油泼了脚面,齐齐倒抽一口冷气,脸上那点贪婪瞬间冻住,化作惊疑不定的青白。
西门大官人冷眼瞧着这群泼皮骤然变色的嘴脸,心中那点猜测,登时如明镜般雪亮——果然是这伙贼囚攮的!
半晌死寂,癞头三才从鼻子里重重“哼”出一声,像破风箱漏了气:“呵呵…西门大官人的‘故旧’…张大户的侄儿?嗯…倒也是段‘好姻缘’!”
“你这活不错!”他身子猛地往前一倾,那股子混着汗臭和煞气的压迫感直扑西门庆面门,“不过嘛…这勾当是刀尖上跳舞,油锅里捞钱!容老子回去称称斤两,摸摸骨头,和兄弟们过过堂!”
他抓起桌上那豁了口的粗瓷茶碗,也不管滚烫,“咕咚咚”灌了个底朝天,酒气混着茶沫子顺着嘴角淌下,被他用袖子胡乱一抹: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