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太太原本慵懒丰腴的身子猛地一挺香肉乱颤,那双惯能撩拨人的丹凤眼瞬间亮得惊人,随即堆满了刻意的惊喜:“哎呀!我的儿!你义父得此天大的恩典荣耀,真真是大喜事!快!快!”
她一边连声催促,一边扶着榻沿站起身来,也顾不得趿拉绣鞋,几步走到王三官跟前,伸出染了凤仙花汁的尖尖指甲,几乎要戳到他脑门上。
她压低了嗓子,眼神却带着不容喘息的严厉:“我的儿!天大的体面前头!你立刻快马赶在县尊前头,给我滚去西门府上候着!一应贺礼,自有管家随后送去!要紧的是你这个人,这份心!”
她站起身来,走到王三官跟前,压低了几分声音,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:
“记住了,我的儿!到了西门府上,你是义子,是晚辈!天大的恩典面前,礼数万万不可错!见了你大娘吴月娘,要行大礼!”
“接旨的时候,给我老老实实、恭恭敬敬,不能跪在后头,更不能跪在前头,紧紧跪在你那大娘身后第二个位置!头要磕得响!心意要显得诚!明白没有?”
王三官被老娘这一番疾言厉色说得心头一凛,忙不迭点头:“是是是,儿子明白!儿子这就去!”
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,林太太脸上那层欢喜如同潮水般褪去,只留下满目的空落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。她慢慢踱回榻边,身子却像是没了骨头,软软地滑坐下去。
可惜啊……可惜!这圣旨……这泼天的风光体面,不是落在她这堂堂王招宣府!那接旨的也不是她林太太!这份荣光,终究是落在了那吴月娘的头上!
她端起桌上微凉的茶盏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瓷壁,眼神飘向窗外,不知落在何处。可转念间,心底又幽幽地泛起一丝隐秘的得意和暖流。
她脑海中,不由自主地翻腾起那蚀骨销魂的光景来,自己像条无骨的蛇儿般缠在官人那壮硕滚烫的身子上。娇声浪语地唤着:“亲爹爹……好爹爹……你且说说,是奴好,还是你家里那个月娘好?”那冤家笑道:“当然是你好,又软又绵又浪!”
林太太想着那情景,想着男人那斩钉截铁的回答,脸上不由得飞起两片红云,如同抹了上好的胭脂,一直染到了耳根。方才那股子酸涩,竟被这滚烫的回忆冲淡了不少。
“哼!”她轻轻哼了一声,指尖用力捏紧了茶盏,眼中重新燃起一股子不服输的的斗志。吴月娘占了个名分又如何?
自己这身子,这手段,才是他心头真正的肉!定要把这“亲爹爹”的心,拿捏得铁桶一般,死死拴在她这王招宣府的销金帐里、红罗被底!叫他离不得半步!
却说这丽春院里,虽则李桂姐被大官人西门庆“寄存”在此,那老虔婆看在白花花银子的份上,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饭倒也不敢克扣。
然则,这“不敢缺”的吃喝,并不意味着她会让这小蹄子舒坦半分,更休提指派下人伺候!
此刻,李桂姐正蜷在后院风口处,那口冰凉刺骨的石井旁,卖力地搓洗着自己换下的几件贴身小衣。
她可是老鸨下了血本、照着与京城“四大艳姬”争锋的路子调教出来的尖儿货!
如今虽落魄在这冰冷后院搓洗衣裳,那份被苦难磋磨却尚未凋尽的绝色,依旧如明珠蒙尘,刺得人眼疼心颤。
一张鹅蛋脸儿,原本是莹润如玉、吹弹得破的,如今被冷风一激,倒显出几分异样的苍白来,偏又在冻僵的腮边透出两抹不自然的薄红,倒像是雪地里碾碎了两瓣残梅,凄艳得扎眼。
时近冬来,井水寒似铁。她那十根原本葱管儿似的纤纤玉指,早已冻得通红肿胀,如同水里捞出的胡萝卜,指节处甚至裂开了几道血口子。
一阵冷风卷着枯叶扫过,她打了个寒噤,把冻僵的手凑到嘴边呵了呵气,那点微薄的热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。
她咬了咬牙,起身想去厨下讨一瓢热水兑兑。谁知刚走到厨房门口,那几个惯会看老鸨眼色行事的帮厨婆子、粗使丫头,便互相递个眼色,嘴角撇着冷笑。
一个婆子阴阳怪气道:“哎哟,桂姐儿,这热水可是烧着给前头贵客泡茶、姑娘们梳洗用的!你当是白来的柴火?要热水?自己个儿烧去呀!”
李桂姐身子一僵,脸上血色褪尽,却只是默默低下头,一声不吭地转身往回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