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有一碟碧莹莹的腌莴苣笋,一碟油盐炒的枸杞芽儿,清爽解腻。
旁边还放着几碟精细点心:鹅油白糖蒸的软糯松饼,芝麻酱烧饼。
桌角温着一把莲花瓣银酒壶,配着几个小巧的官窑酒钟儿。
月娘正亲手给西门庆布菜,将一块蹄膀皮夹到他面前的定窑小碟里。见金莲、香菱进来,大官人抬眼问道:“可打发走了?过来说话。”
金莲儿忙上前福了福,回道:“回禀老爷,那丽春院的李桂姐,已经打发走了。”
西门庆正夹起那块蹄膀皮,闻言“唔”了一声,也没多问,只道:“走了便好。你俩也站了半晌,过来,拿着筷子,一起吃点。”
金莲和香菱一听,唬了一跳,连忙摆手:“奴婢不敢!奴婢不敢!老爷、大娘跟前,哪有奴婢坐的份儿!”
吴月娘放下筷子,笑道:“官人既说了,今日便是抬举你们。恰逢今儿菜好,蹄膀炖得烂,都尝尝。难得大官人今日有兴致在家用饭,人多也热闹些。”
金莲和香菱听得月娘如此说,又见西门庆已指着绣墩发了话,这才敢挪步上前。
两人从旁边漆盒里拿了碗筷,蹭到桌边,侧着身子,只将半边屁股虚虚挨在绣墩沿上,腰板挺得笔直,如同受刑一般。眼观鼻、鼻观心,哪里敢真个伸筷子去夹那桌上的珍馐?
西门庆正吃得受用,见月娘体贴给他布菜,便也夹起一箸切得薄如蝉翼、纹理分明的酱羊肉,放进月娘碗里,笑道:“你也吃,别只顾着我。这羊肉腌得入味,火候也正好。”
西门庆吃了两口羊肉,眼角瞥见两个丫鬟还僵着不敢动筷,便放下酒杯,随手拿起自己面前的一双备用牙箸,竟从那赤铜暖锅里捞起一大块炖得酥烂脱骨、油光红亮的蹄髈肉,又从那盘油亮红烧肉里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,不由分说地分别放进金莲和香菱捧着的碗里!
“喏,拿着吃!这蹄髈炖得烂糊,入口即化;红烧肉也入味。吃了半天,肚子里没点油水怎么行?”
“老…老爷!这…这如何使得!折煞奴婢了!”金莲声音都带了哭腔,香菱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,连声道谢的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月娘见状,微微一笑道:“官人赏你们的,就安心吃吧。冷了反腥。”
两人这才如梦初醒,慌忙将碗捧得更紧些。
金莲儿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小块蹄髈皮,那皮颤巍巍、油亮亮,放入口中,果然酥烂香浓,滋味妙不可言。
香菱也小口咬了一点红烧肉,肥肉的丰腴和瘦肉的香韧在口中化开。
一两人低着头,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肉,连咀嚼都几乎不敢发出声音,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比任何时候都累,却又莫名地心头发热。
刚踏进丽春院那脂粉香腻、莺声燕语的后门门槛,一股子暖烘烘的浊气混着残酒剩菜的味儿扑面而来。
且说那李桂姐,离了西门府大门,一路浑浑噩噩,挪着步子回了丽春院。
她脸上那点子强撑出来的楚楚可怜,早被深秋的冷风吹得干干净净。
眼神空洞洞的,像两口枯井,仅存的那一丝儿渺茫希望,如同井底将灭的萤火,幽幽地闪着微光。
正撞见李娇儿扭着水蛇腰,摇摇摆摆从楼上下来。李娇儿那双惯会看人下菜碟儿的眼风一扫,瞧见她这副霜打了茄子的蔫儿样,心里登时透亮,猜着了八九分。
不由得撇了撇涂得猩红的薄嘴唇,鼻子里轻哼一声,扭着腰肢就迎了上去,一把攥住李桂姐那冰凉刺骨的手腕子,不由分说,便往楼梯底下那黑黢黢的拐角僻静处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