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放你娘的狗臭屁!!!”这一声暴喝,如同平地惊雷,吓得那瘦小兵丁和旁边汉子浑身一哆嗦,手里的铜钱差点掉地上,脸都白了,以为团练爷要动真格的责罚,腿肚子都开始转筋。
却见张团练胸膛剧烈起伏,指着那兵丁的鼻子,手指都在哆嗦,声音却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狂怒和自嘲,破口大骂起来:“窑姐儿?!窑姐儿?!他娘的!!你……你说得倒轻巧!老子今日才算是活明白了!这他娘的世道!当咱们这个鸟团练!穿这身狗皮!顶着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帽子!!”
他越说越气,唾沫星子横飞:“呸!老子还不如那窑子里的婊子!婊子张张腿,好歹能挣几两白花花的银子!”
“老子呢?!老子天天对着这些破铜烂铁,对着你们这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穷鬼!对上头要装孙子,对西门庆那等豪强更要装孙子!装得脸都笑僵了!舌头都舔麻了!才他娘的换来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碎银子!还要分给你们这群讨债鬼!!”
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:“婊子卖肉,明码标价!老子卖什么?!卖这张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!卖这身官皮给人当猴耍!到头来,连婊子都不如!婊子还能攒下点私房钱!老子……老子他娘的连口饱饭都快混不上了!这他娘的什么世道!什么鸟官!!!”
“呸呸呸!老子恨自己爹娘没把自己生得俊俏,不然,老子也去卖屁股,岂不是比呆着这喝粗茶强?”
西门庆撩袍迈出那扇吱呀作响的破衙门门槛,外头天光刺眼,他眯了眯眼,仿佛要把方才那团晦气甩在身后。人刚在台阶上站定,斜刺里便“呼啦”窜出几条人影!
正是几个在衙门口墙根下晒暖、闲磕牙的团练泼皮!这几个汉子,身上号褂油光锃亮,补丁迭着补丁,脸上带着市井无赖特有的惫懒与谄媚混合的怪笑。一见西门庆出来,如同闻着血腥味的苍蝇,争先恐后地扑向他拴在歪脖子老槐树下的那匹高头骏马,倒是还知道几分体统,把衣服赶紧裹住满是刺青的身子。
“大官人!小的给您牵马!”“滚开!是我先瞧见的!”“大官人!小的扶您上鞍!”
几人推推搡搡,互相使着绊子,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着。那争抢牵马绳的架势,哪里像吃皇粮的兵丁,分明是街市上抢客的脚夫、码头争活的苦力!
可这些人说是民丁,其实身份不一,不过是团练衙门为了充人头数,领皇粮的点卯而已。
西门庆冷眼瞧着这场闹剧,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。他懒得理会这些家伙,只随意一摆手,止住了他们的聒噪。随即,探手入怀,看也不看,掏出一把铜钱,丢给其中一个头儿模样手里。
方才还互相推搡争抢的兵丁们,眼睛瞬间瞪得血红!什么体面、什么同袍情谊,此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!几个人如同饿鹰扑食,齐刷刷地猛扑下去!你推我挤,手脚并用,甚至有人滚倒在地,就为了抢夺那几枚沾了泥土的铜子儿!一时间,尘土飞扬,污言秽语,丑态百出,活脱脱一幅群丐争食图!
西门庆立在台阶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团翻滚的、只为几枚铜钱便撕破脸的“兵丁”,眉头紧锁,他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,此刻彻底烟消云散。
看都懒得再看那群还在泥地里摸索争抢的腌臜货一眼,西门庆一撩袍角,径直走到自己的马前。方才争抢得最凶的一个泼皮,此刻倒是眼疾手快,见大官人过来,也顾不得没抢到几个铜钱,慌忙连滚带爬地俯下身去,用自己那脏兮兮的袖子,胡乱在西门庆的靴子上抹了两把,谄笑道:“大官人,您上马!您上马!”
西门庆看也没看他,仿佛那只是块垫脚石。他动作利落地踩镫、翻身、稳稳落在雕花马鞍上。那匹骏马似乎也嫌弃此地污浊,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。
“驾!”
西门庆一抖缰绳,靴跟轻轻一磕马腹。骏马扬蹄,带起一阵尘土朝着自家绸缎铺子奔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