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或是俺这性子,真如师傅骂的,是块点炮就着的生铁疙瘩,忒也莽撞……又或是老天爷见不得俺们兄弟安生?每每眼瞅着日子刚熨帖下来,能喘几口顺溜气儿,舒坦上三五日……平地就能掀起三尺浪!不知从哪个腌臜旮旯里,就能钻出些意想不到的龌龊勾当!唉……”
这声“唉”,又沉又浊,像块石头砸在人心上。
他顿了顿又高昂道:“如今俺自己,能在这清河县,靠着大官人您赏的这碗饭,凭着一身力气,护得您宅院周全,报答您的恩情!”
“又能赚一些补贴给哥哥家用,不用例会外头的走江湖的风风雨雨和朝不保夕的官府缉拿,这已然是俺武二心里头,顶顶快活、顶顶实在的活法了!”
“更别说东家您还是师傅的挂名弟子说起来更是自家亲人!”
西门大官人这虚抬了抬手,脸上堆着笑:“起来起来,武丁头!既如你说是自家兄弟,何须如此!”
武松又拱了拱手起身,那满肚子的感激,依旧明晃晃写在脸上,几乎要溢出来。
大官人望向那些练着的护院:“武都头,这些日子,你调教那帮新来的小子们,都教了些甚么?”
武松叉手唱了个肥喏,紫赯面皮上堆着恭敬:“回大官人,这些夯货们,身板子倒还硬挣。小的便教了几路深进深出的拳脚,又排演了些个合围扑拿的阵仗。”
大官人微微颔首,话锋却陡然一转:“武丁头,你是个实诚人。只是管教这些人,重点却不在此处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:“你须得明白,这些人便再下死力去学,年纪都已不小了。真要论起真刀真枪、拳来脚往的硬功夫,如何拼得过那些积年的江洋大盗?”
武松闻言,那张紫赯面皮上顿时显出一片肃然,腰杆挺得笔直,抱拳沉声道:“请东家明示!武二洗耳恭听!”
大官人身子往前倾了倾:“要紧的是,得多教些你们江湖上那些……嗯,‘别样’的手法!”
“要紧处呵,是多教些你们绿林道上那些……嗯,‘下三路’的‘巧宗儿’!”
“譬方说:如何把风放哨,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耗子过街也休想逃过眼去!如何识人辨相,一眼便瞧出对方的底细!
“动起手来,如何瞅准风头,兜头盖脸扬那石灰面子迷人眼目,又不教它迷了自家兄弟!如何悄没声息地下绊子、使绊马索,专打人下三路!”
“碰见劫货的飞骑,如何结阵抵御,碰见晚上爬庄的大贼,如何巡夜提防锁截!”
“再如,如何撒开鱼网、抖擞飞索,专一缠人手足,叫他有劲儿使不出……这些个不起眼、上不得高台盘的江湖‘门道’,才是他们眼下顶顶当紧的‘饭碗’!给我西门家看家护院,押运货物,用得着!”
武松那两道浓眉先是微蹙,继而猛地一展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重重一点头:“东家点拨得是!武二明白了!这些‘门道’,俺省得!”
“说起拳脚……”大官人话音未落,忽地反手向后一抄,如同老鹰捉小鸡崽儿,一把就薅住了身后侍立的小厮玳安的后脖领子,不由分说,硬生生将他拽了个趔趄,踉跄到跟前。
玳安正打着盹儿,冷不防被拎出来,心肝儿“扑通”就是一沉,知道没好事!
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儿,霎时皱缩得像个风干的橘皮。
大官人捏着玳安细伶伶的后脖颈,对武松道:“武丁头,你看这厮!年岁不大,正是骨缝里往外蹿力气的光景。整日里只在妇人堆里钻营厮混,白费了一身蛮劲儿。不如就丢给你,正经学些拳脚功夫,也省得日后精气神全折腾在妇人身上了!”
武松闻言,也不答话,只把一双蒲扇大的巴掌伸过来,铁钳似的指头在玳安瘦伶伶的胳膊、肩膀、腰背各处狠狠掐捏了几下。
玳安被他捏得骨头缝里都“咯吱”作响,疼得龇牙咧嘴,眼泪在眶里直打转,却像被捏住了嗓子的猫儿,一声也不敢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