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门庆撩袍在铺面后堂的太师椅上坐了,早有伶俐的小厮奉上香茶。
他端起茶碗,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,眼皮也不抬:“慌什么?天塌了不成?说!”
徐直连忙凑近半步,压低了声音,脸上却挤出个半是欢喜半是愁苦的表情,如同唱戏一般:“回大官人的话,铺子里这些日子,一则以喜,一则以忧啊!”
“哦?喜从何来?忧又从何处起?”西门庆呷了口茶,语气平淡。
“喜的是!”徐直声音拔高了些,带着点兴奋:
“您老年前定下的那批走量的‘常行缎’、‘清水绢’,还有那些个染得鲜亮的‘湖绸’,托您老的洪福,如今已销得七七八八,眼看就要见底了!银子流水似的进来,库房都轻快了不少,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?”
西门庆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,算是认可。
这走量的买卖,本就是他看准了年节下市井小民、中等人家也要裁新衣的风潮,薄利多销,聚沙成塔,把这人头坑子全部占满,自然让对面孟玉楼的布庄卖无可卖。
“嗯。忧呢?”西门庆放下茶碗,目光如电,射向徐直。
徐直脸上的喜色立刻被愁云覆盖,搓着手,声音又低了下去:“忧就忧在这‘喜’上啊,大官人!货走得快是好事,可……库里的存货眼瞅着就要空了!”
“眼下这势头,只怕撑不了半月就要断档!这……这白花花的银子,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里溜走?怕到时候会便宜了对面的布庄。”
他顿了顿,偷眼觑了下西门庆的脸色,小心翼翼地请示道:“小的斗胆,请示大官人您老的示下:咱们铺子里那‘十人成团’……如今这存货眼看告罄,这活动……是继续开着?还是……就此停了?倘若继续开着,怕是后头无货支付。”
徐直说完,垂手侍立一旁,眼巴巴地望着西门大官人,等着决断。
大官人心中明白,若非那八百两雪花银的货款在半道儿上被强人剪了径,此刻后续的绸缎车队早该吱吱呀呀进了清河县城门,何至于落到这青黄不接、眼看断粮的田地?
但这话不能和这徐直说,这等事情,多说无益,徒惹波澜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再说等到京城那批贼杀才解决掉,急急赶路第二批或也能续上。
他眼皮微垂,略一沉吟,便有了决断:
“不必停!依旧开着!”
徐直一听,心头那块石头才算落地。他亲眼见识过大官人这“十人成团”的手段如何吸金如潮,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,深知这位东家心思之活络、手腕之狠辣,远非那张大户那等守财奴可比。
当下连连点头哈腰,鸡啄米似的应道:“是是是!大官人高见!小的明白!明白!”
他腰弯得更低,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笑,话锋却是一转,透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:
“只是……大官人,小的昨日还撞见一桩富贵买卖!真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!”
“哦?”西门庆眉头一挑,来了兴致,身子微微前倾,“如何难寻?说来听听!”
徐直如同献宝一般,小心翼翼地从袖筒里摸出一小块物件,约莫半个巴掌大,双手捧着,恭恭敬敬递到西门庆眼前:“大官人您请看此物!”
西门庆伸手接过。入手便觉不同凡响!那料子轻若无物,却隐隐透着一股韧劲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