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虽不通女红刺绣,但见那料子底色如墨玉般深沉,上面用极细极密的金线织出繁复无比的花纹。
细看那金线,并非寻常金箔裹丝,竟似捻入了某种禽鸟的翎毛,在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瑰丽的蓝绿金三色光华,随着角度变幻,如同活物!
更奇的是这绣法,经纬交织细密如发,针脚纹路浑然天成,透着一股子宫廷内造的贵气与精绝。
“这……这是何物?”大官人指腹在那光滑如缎的料子上摩挲,越看越觉得绣法繁杂,材料奢华。
徐直觑着西门庆脸色,又往前凑了半步,喉咙里压着气儿,声音低得如同蚊蚋私语,偏生那腔调里又透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燥热与神秘:
“回大官人!此物唤作‘雀金裘’!端的了不得!您瞧——”
他指头虚点着那料子,眼珠子都放出光来,“乃是真真儿的孔雀翎眼儿,捻进赤金丝线里,一针一线,一寸一寸,全凭那顶尖儿绣娘的熬干了心血绣出来的!非是凡间手段!”
他咽了口唾沫,话匣子愈发收不住:“小的当年在江南学艺,听那老师傅提过一嘴,这可是大内里的御用物!海外藩邦万里迢迢进贡来的稀罕宝贝!便连内廷都稀少,宫里头的娘娘们也得紧着份例使,等闲不得见!”
“外头?嘿嘿,便是那苏杭地面上积年的老绣工,别说仿出这份儿神韵仙气儿,便是想开开眼,瞧上一瞧,那也是痴心妄想,梦里寻摸不着!”
大官人微微颔首,鼻子里嗯了一声,问道:“这等稀罕物事,你却是如何弄到手里这块料头儿的?”
徐直脸上立时堆出十二分的得意,褶子都笑开了花,忙不迭躬身道:
“正要禀与大官人知晓!昨日铺子里来了个姑娘,生得是……”
他眯缝着眼,咂摸着嘴,似在回味,“……身量高挑,走起路来风摆柳似的,倒有几分英气爽利,只是那钗环簪珥,略有些简陋。穿戴虽不甚富贵,可通身那股子气派,啧,不像那小门小户养得出的女儿。”
“她怀里抱着一包袱精工绣帕,针脚细密赛过天孙织锦,花样新奇透着巧思,用料更是讲究!那手艺,乖乖,竟不输苏杭顶尖的老师傅!问咱们铺子收是不收。”
徐直贼眼偷觑西门庆神色,见他听得专注,并无不耐,这才续上话头:“小人当时就留了心。那批帕子虽好,终归是些小物件,值不了泼天银子。奇就奇在这北地粗糙,竟藏着这般手段不亚于江南灵巧的绣娘!小人便拿话套她,问她可有压箱底的好货、稀罕物?”
“谁知那雌儿性子倒爽利,言谈间竟真个掏出了这料子,说是只要咱们能寻摸到好材料,她便能定做这样的稀罕宝贝!”
“小人一看这料子,魂儿都惊飞了!我的亲娘!连大内都金贵着的进贡物件儿!当下便与之商谈,好说歹说,她才像割肉似的,万分不舍,把这小小一块‘雀金裘’的料头压在这里!”
“小人一见之下,当下自作主张,狗胆包天,径直从柜上支了银子,连那批精工帕子带这块金贵料头儿,一股脑儿都收了下来!事出仓促,未及先行禀明大官人,又不得不做,小的该死!”
说着,膝盖一软,扑通一声,就要跪倒尘埃磕头告饶。
大官人他大手一挥,浑不在意地笑道:“徐掌柜!我既把这铺面交与你掌管,自然是全然信你!这等眼力劲儿该使的时候,就该当机立断!区区小事,你做得好!何罪之有?日后再遇着这等良机,只管放手去做便是!”
徐直听得此言,如蒙大赦,感激涕零,连连作揖:“谢大官人恩典!谢大官人信任!”他直起身,眼中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光,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。
大官人话说得轻飘,可徐直在几个绸缎铺子里滚打多年,深知掌柜擅动柜上银子乃是东家大忌。
试问哪家东家肯这般放权?更别提还许了他绸缎铺的干股!这份信任与厚待,直叫他心窝子里滚烫,暗地里把牙关一咬,心中赌咒发誓,自己这一半余生更要多家为这绸缎铺操劳才是。
他赶紧又凑前半步,声音压得更低,透着十二分的机密与热切:
“大官人!您老圣明!那雀金裘……嘿嘿,这才是真佛脚底下的金莲座!泼天的富贵门路啊!倘若咱们能扯住那姑娘,搭上她身后的绣娘……您想想,绣出几件大内稀少贡品般的大件织物来,往这铺子里一镇!”
